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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佚名

班彪列传下 子固

  主人喟然而叹曰:“痛乎风俗之移人也!子实秦人,矜夸馆室,保界河山,信识昭襄而知始皇矣,晋睹大汉之云为乎?夫大汉之开原也,奋布衣以登皇极,爵数期而创万世,盖六籍所不能谈,前圣靡得而言焉。当此之时,功有横而当天,讨有逆而顺人,故娄敬度势而献其说,萧公权宜以拓其制。时岂泰而安之哉?计不得以已也。吾子曾不是睹,顾燿后嗣之末造,不亦闇乎?今将语子以建武之理,永平之事,监乎太清、以变子之或志。

  往者王莽作逆,汉祚中缺,天人致诛,六合相灭。于时之乱,生民几亡,鬼神泯绝,壑无完柩,郛罔遗室,原野猒人之肉,川谷流人之血,秦、项之灾犹不克半,书契已来未之或纪也。故下民号而上诉,上帝怀而降鉴,致命于圣皇。于是圣皇乃握乾符,阐坤珍,披皇图,稽帝文,赫尔发愤,应若兴云,霆发昆阳,凭怒诗,讲羲文之《易》,论孔氏之  《春秋》,罕能精古今之清浊,究汉德之所由。唯子颇识旧典,又徒驰骋乎末流。温故知新已难,而知德者鲜矣!且夫辟界西戎,险阻四塞,修其防御,孰与处乎土中,平夷洞达,万方辐凑?秦领九嵕,泾渭之川,曷若四读五岳,带河溯洛,图书之渊?建章甘泉,馆御列仙,孰与灵台明堂,统和天人?太液昆明,鸟兽之囿,曷若辟雍海流,道德之富?游侠逾侈,犯义侵礼,孰与同履法度,翼翼济济也?子徒习秦阿房之造天,而不知京洛之有制也;识函谷之可关,而不知王者之无外也。”

  主人之辞未终,西都宾矍然失容,逡巡降阶,惵然意下,捧手欲辞。主人曰:“复位,今将喻子五篇之诗。”宾既卒业,乃称曰:“美哉乎此诗!义正乎杨雄,事实乎相如,非唯主人之好学,盖乃遭遇乎斯时也。小子狂简,不知所裁,既闻正道,请终身诵之。”其诗曰:《明堂诗》:于昭明堂,明堂孔阳;圣皇宗祀,穆穆煌煌。上帝宴飨,五位时序;谁其配之,世祖光武。普天率土,各以其职;猗与缉熙,允怀多福。

  《辟雍诗》:乃流辟雍,辟雍汤汤;圣皇莅止,造舟为梁。皤皤国老,乃父乃兄;抑抑威仪,孝友光明。于赫太上,示我汉行;鸿化惟神,永观厥成。

  《灵台诗》:乃经灵台,灵台既崇;帝勤时登,爱考休徽。三光宣精,五行布序;习习祥风,祁祁甘雨。百谷溱溱,庶卉蕃芜;屡惟丰年,于皇乐胥。

  《宝鼎诗》:岳修贡兮川效珍,吐金景兮歊浮云。宝鼎见兮色粉缊,焕其炳兮被龙文。登祖庙兮享圣神,昭灵德兮弥亿年。

  《白雉诗》:启灵篇兮披瑞图,获白雉兮效素乌。发皓羽兮奋翘英,容洁朗兮于淳精。章皇德兮侔周成,永延长兮膺天庆。

  及肃宗雅好文章,固愈得幸,数入读书禁中,或连日继夜。每行巡狩,辄献上赋颂,朝廷有大议,使难问公卿,辩论于前,赏赐恩宠甚渥。固自以二世才术,位不过郎,感东方朔、杨雄自论,以不遭苏、张、范、蔡之时,作《宾戏》以自通焉。后迁玄武司马。天子会诸儒讲论《五经》,作《白虎通德论》,令固撰集其事。

  时北单于遣使贡献,求欲和亲,诏问群僚。议者或以为“匈奴变诈之国,无内向之心,徒以畏汉威灵,逼惮南虏,故希望报命,以安其离叛。今若遣使,恐失南虏亲附之欢,而成北狄猜诈之计,不可”。固议曰:“窃自惟思,汉兴已来,旷世历年,兵缠夷狄,尤事匈奴。绥御之方,其涂不一,或修文以和之,或用武以征之,或卑下以就之,或臣服而致之。虽屈申无常,所因时异,然未有拒绝弃放,不与交接者也。故自建武之世,复修旧典,数出重使,前后相继,至于其末,始乃暂绝。永平八年,复议通之。而廷争连日,异同纷回,多执其难,少言其易。先帝圣德远览,瞻前顾后,遂复出使,事同前世。以此而推,未有一世闭而不修者也。今乌桓就阙,稽首译官,康居、月氏,自远而至,匈奴离析,名王来降,三方归服,不以兵威,此诚国家通于神明自然之徵也。臣愚以为宜依故事,复遣使者,上可继五凤、甘露致远人之会,下不失建武、水平羁縻之义。虏使再来,然后一往,既明中国主在忠信,且知圣朝礼义有常,岂可逆诈示猜,孤其善意乎?绝之未知其利,通之不闻其害。设后北虏稍强,能为风尘,方复求为交通,将何所及?不若因今施惠,为策近长。

  固又作《典引篇》,述叙汉德。以为相如《封禅》,靡而不典,杨雄《美新》,典而不实;盖自谓得其致焉。其辞曰:

  太极之原,两仪始分,烟烟煴煴,有沈而奥,有浮而清。沈浮交错,庶类混成。肇命人主,五德初始,同于草昧,玄混之中。逾绳越契,寂寥而亡诏者,《系》不得而缀也。厥有氏号,绍天阐绎者,莫不开元于大昊皇初之首,上哉复乎,其书犹可得而修也。亚斯之世,通变神化,函光而未曜。

  若夫上稽乾则,降承龙翼,而炳诸《典》《谟》,以冠德卓踪者,莫崇乎陶唐。陶唐舍胤而禅有虞,虞亦命夏后,稷契熙载,越成汤武。股肱既周,天乃归功元首,将授汉刘。俾其承三季之荒末,值亢龙之灾孽,悬象暗而恒文乖,彝伦而旧章缺。故先命玄圣,使缀学立制,宏亮洪业,表相祖宗,赞扬迪哲,备哉灿烂,真神明之式也。虽前圣皋、虁、衡、旦密勿之辅,比兹褊矣。是以高、光二圣,辰居其域,时至气动,乃龙见渊跃。拊翼而未举,则威灵纷纭,海内云蒸,雷动电熛,胡缢莽分,不莅其诛。然后钦若上下,恭揖群后,正位度宗,有于德不台渊穆之让,靡号师矢敦奋之容。盖以膺当天之正统,受克让之归运,蓄炎上之烈精,蕴孔佐之弘陈云尔。

  洋洋乎若德,帝者之上仪,浩誓所不及已。铺观二代洪纤之度,其赜可探也。并开迹于一匮,同受侯甸之所服,奕世勤民,以伯方统牧。乘其命赐彤弧黄戚之威,用讨韦、顾、黎、崇之不格。至乎三五华夏,京迁镐毫,遂自北面,虎离其师,革灭天邑。是故义士伟而不敦,《武》称未尽,《护》有惭德,不其然与?然犹于穆猗那,翕纯皦绎,以崇严祖考,殷荐宗祀配帝,发祥流庆,对越天地者,奕乎千载。岂不克自神明哉!诞略有常,审言行于篇籍,光藻朗而不渝耳。

  矧夫赫赫圣汉,巍巍唐基,溯测其源,乃先孕虞育夏,甄殷陶周,然后宣二祖之重光,袭四宗之缉熙。神灵日烛,光被六幽,仁风翔乎海表,威灵行于鬼区,慝亡迥而不泯,微胡琐而不颐。故夫显定三才昭登之绩,匪尧不兴,铺闻遗策在下之训,匪汉不弘。厥道至乎经纬乾坤,出入三光,外运混元,内浸豪芒,性类循理,品物咸亨,其已久矣。

  盛哉!皇家帝世,德臣到辟,功君百王,荣镜宇宙,尊无与抗。乃始虔巩劳谦,兢兢业业,贬成抑定,不敢论制作。至令迁正黜色宾监之事焕扬宇内,而礼官儒林屯朋笃论之士而不传祖宗之仿佛,虽云优慎,无乃葸欤!

  于是三事岳牧之僚,佥尔而进曰:陛下仰监唐典,中述祖则,俯蹈宗轨。躬奉天经,惇睦辩章之化洽。巡靖黎蒸,怀保鳏寡之惠浃。燔瘗县沈,肃祗群神之礼备。是以来仪集羽族于观魏,肉角驯毛宗于外囿,扰缁文皓质于郊,升黄晖采鳞于沼,甘露宵零于丰草,三足轩翥于茂树。若乃嘉谷灵草,奇兽神禽,应图合谍,穷祥极瑞者,朝夕坰牧,日月邦畿,卓荦乎方州,羡溢乎要荒。昔姬有素雉、朱乌、玄拒、黄之事耳,君臣动色,左右相趋,济济翼翼,峨峨如也。盖用昭明寅畏,承聿怀之福。亦以宠灵文武,贻燕后昆,覆以懿铄,岂其为身而有颛辞也?若然受之,宜亦勤恁旅力,以充厥道,启恭馆之金縢,御东序之秘室,以流其占。

  夫图书亮章,天哲也;孔猷先命,圣孚也;体行德本,正性也;逢吉丁辰,景命也。顺命以创制,定性以和神,苔三灵之繁祉,展放唐之明文,兹事体大而允,寤寐次于圣心。瞻前顾后,岂蔑清庙惮天乎!伊考自邃古,乃降戾爱兹,作者七十有四人,有不俾而假素,罔光度而遗章,今其如台而独阙也!

  是时圣上固已垂精游神,包举艺文,屡访群儒,谕咨故老,与之乎斟酌道德之渊源,肴核仁义之林薮,以望元符之臻焉。既成群后之谠辞,又悉经五繇之硕虑矣。将万嗣,炀洪晖,奋景炎,扇遗风,播芳烈,久而愈新,用而不竭,汪汪乎丕天之大律,其畴能亘之哉?唐哉皇哉,皇哉唐哉!

  固后以母丧去官。永元初,大将军窦宪出征匈奴,以固为中护军,与参议。北单于闻汉军出,遣使款居延塞,欲修呼韩邪故事,朝见天子,请大使。宪上遣固行中郎将事,将数百骑与虏使俱出居延塞迎之。会南匈奴掩破北庭,固至私渠海,闻虏中乱,引还。及窦宪败,固先坐免官。

  固不教学诸子,诸子多不遵法度,吏人苦之。初,洛阳令种兢尝行,固奴干其车骑,吏椎呼之,奴醉骂,兢大怒,畏宪不敢发,心衔之。及窦氏宾客皆逮考,兢因此捕系固,遂死狱中。时年六十一。诏以谴责兢,抵主者吏罪。

  固所著《典引》、《宾戏》、《应讥》、诗、赋、铭、诔、颂、书、文、记、论、议、六言,在者凡四十一篇。

  论曰:司马迁班固父子,其言史官载籍之作,大义粲然著矣。议者咸称二子有良史之才。迁文直而事核,固文赡而事详。若固之序事,不激诡,不抑抗,赡而不秽,详而有体,使读之者亹亹而不猒,信哉其能成名也。彪、固讥迁,以为是非颇谬于圣人。然其论议常排死节,否正直,而不叙杀身成仁之为美,则轻仁义,贱守节愈矣。固伤迁博物洽闻,不能以智免极刑;然亦身陷大戮,智及之而不能守之。呜呼,古人所以致论于目睫也!

  赞曰:二班怀文,裁成帝坟。比良迁、董,兼丽卿、云。彪识皇命,固迷世纷。 [下一章>>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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