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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佚名

吴越春秋(阖闾内传第四)


    阖闾内传第四

    阖闾元年,始任贤使能,施恩行惠,以仁义闻于诸侯。仁未施,恩未行,恐国人不就,诸侯不信,乃举伍子胥为行人,以客礼事之而与谋国政。阖闾谓子胥曰:寡人欲强国霸王,何由而可?伍子胥膝进垂泪顿首曰:臣楚国之亡虏也。父兄弃捐,骸骨不葬,魂不血食。

    蒙罪受辱来归命于大王,幸不加戮,何敢与政事焉?阖闾曰:非夫子,寡人不免于絷御之使;今幸奉一言之教,乃至于斯。何为中道生进退耶?子胥曰:臣闻谋议之臣,何足处于危亡之地,然忧除事定,必不为君主所亲。阖闾曰:不然。寡人非子无所尽议,何得让乎?吾国僻远,顾在东南之地,险阻润湿,又有江海之害;君无守御,民无所依;仓库不设,田畴不垦。为之奈何?子胥良久对曰:臣闻治国之道,安君理民是其上者。阖闾曰:安君治民,其术奈何?子胥曰:凡欲安君治民,兴霸成王,从近制远者,必先立城郭,设守备,实仓廪,治兵库。斯则其术也。阖闾曰:善。夫筑城郭,立仓库,因地制宜,岂有天气之数以威邻国者乎?子胥曰:有。阖闾曰:寡人委计于子。

    子胥乃使相土尝水,象天法地,造筑大城。周回四十七里,陆门八,以象天八风,水门八,以法地八聪。筑小城,周十里,陵门三,不开东面者,欲以绝越明也。立阊门者,以象天门通阊阖风也。立蛇门者,以象地户也。阖闾欲西破楚,楚在西北,故立阊门以通天气,因复名之破楚门。欲东并大越,越在东南,故立蛇门以制敌国。吴在辰,其位龙也,故小城南门上反羽为两鲵鱙以象龙角。越在巳地,其位蛇也,故南大门上有木蛇,北向首内,示越属于吴也。

    城郭以成,仓库以具,阖闾复使子胥、屈盖余、烛佣习术战骑射御之巧,未有所用,请干将铸作名剑二枚。干将者,吴人也,与欧冶子同师,俱能为剑。越前来献三枚,阖闾得而宝之,以故使剑匠作为二枚:一曰干将,二曰莫耶。莫耶,干将之妻也。

    干将作剑,来五山之铁精,六合之金英。候天伺地,阴阳同光,百神临观,天气下降,而金铁之精不销沦流,于是干将不知其由。莫耶曰:子以善为剑闻于王,使子作剑,三月不成,其有意乎?干将曰:吾不知其理也。莫耶曰:夫神物之化,须人而成,今夫子作剑,得无得其人而后成乎?干将曰:昔吾师作冶,金铁之类不销,夫妻俱入冶炉中,然后成物。至今后世,即山作冶,麻绖葌服,然后敢铸金于山。今吾作剑不变化者,其若斯耶?莫耶曰:师知烁身以成物,吾何难哉!于是干将妻乃断发剪爪,投于炉中,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,金铁乃濡。遂以成剑,阳曰干将,阴曰莫耶,阳作龟文,阴作漫理。

    干将匿其阳,出其阴而献之。阖闾甚重。既得宝剑,适会鲁使季孙聘于吴,阖闾使掌剑大夫以莫耶献之。季孙拔剑之,锷中缺者大如黍米。叹曰:美哉,剑也!虽上国之师,何能加之!夫剑之成也,吴霸;有缺,则亡矣。我虽好之,其可受乎?不受而去。

    阖闾既宝莫耶,复命于国中作金钩。令曰:能为善钩者,赏之百金。吴作钩者甚众。而有人贪王之重赏也,杀其二子,以血衅金,遂成二钩,献于阖闾,诣宫门而求赏。王曰:为钩者众而子独求赏,何以异于众夫子之钩乎?作钩者曰:吾之作钩也,贪而杀二子,衅成二钩。王乃举众钩以示之:何者是也?王钩甚多,形体相类,不知其所在。于是钩师向钩而呼二子之名:吴鸿,扈稽,我在于此,王不知汝之神也。声绝于口,两钩俱飞著父之胸。吴王大惊,曰:嗟乎!寡人诚负于子。乃赏百金。遂服而不离身。

    六月,欲用兵,会楚之白喜来奔。吴王问子胥曰:白喜何如人也?子胥曰:白喜者,楚白州犁之孙。平王诛州犁,喜因出奔,闻臣在吴而来也。阖闾曰:州犁何罪?子胥曰:白州犁,楚之左尹,号曰郤宛,事平王,平王幸之,常与尽日而语,袭朝而食。费无忌望而妒之,因谓平王曰:王爱幸宛,一国所知,何不为酒一至宛家,以示群臣于宛之厚?平王曰:善,乃具酒于郤宛之舍。无忌教宛曰:平王甚毅猛而好兵,子必前陈兵堂下、门庭。宛信其言,因而为之。及平王往而大惊,曰:宛何等也?无忌曰:殆且有篡杀之忧,王急去之!事未可知。平王大怒,遂诛郤宛。诸侯闻之,莫不叹息。喜闻臣在吴,故来。请见之。

    阖闾见白喜而问曰:寡人国僻远,东滨海。侧闻子前人为楚荆之暴怒,费无忌之谗口,不远吾国而来于斯将何以教寡人?喜曰:楚国之失虏,前人无罪,横被暴诛。臣闻大王收伍子胥之穷厄,不远千里故来归命。惟大王赐其死。阖闾伤之,以为大夫,与谋国事。

    吴大夫被离承宴问子胥曰:何见而信喜?子胥曰:吾之怨与喜同。子不闻河上歌乎?同病相怜,同忧相救。惊翔之鸟,相随而集;濑下之水,因复俱流;胡马望北风而立,越燕向日而熙。谁不爱其所近,悲其所思者乎?被离曰:君之言外也,岂有内意以决疑乎?子胥曰:吾不见也。被离曰:吾观喜之为人,鹰视虎步,专功擅杀之性,不可亲也。子胥不然其言,与之俱事吴王。

    二年,吴王前既杀王僚,又忧庆忌之在邻国,恐合诸侯来伐。问子胥曰:昔专诸之事,于寡人厚矣。今闻公子庆忌有计于诸侯,吾食不甘味,卧不安席,以付于子。

    子胥曰:臣不忠无行,而与大王图王僚于私室之中,今复欲讨其子,恐非皇天之意。

    阖闾曰:昔武王讨,纣而后杀武庚,周人无怨色。今若斯议,何乃天乎?

    子胥曰:臣事君王,将遂吴统,又何惧焉?臣之所厚,其人者,细人也。愿从于谋。

    吴王曰:吾之忧也,其敌有万人之力,岂细人之所能谋乎?

    子胥曰:其细人之谋事,而有万人之力也。

    王曰:其为何谁?子以言之。

    子胥曰:姓要名离。臣昔尝见曾折辱壮士椒丘欣也。

    王曰:辱之奈何?

    子胥曰:椒丘欣者,东海上人也。为齐王使于吴,过淮津,欲饮马于津。津吏曰:水中有神,见马即出,以害其马。君勿饮也。欣曰:壮士所当,何神敢干?乃使从者饮马于津,水神果取其马,马没。椒丘欣大怒,袒裼持剑入水,求神决战?连日乃出,眇其一目。遂之吴,会于友人之丧。欣恃其与水战之勇也,于友人之丧席而轻傲于士大夫,言辞不逊,有陵人之气。要离与之对坐。合坐不忍其溢于力也,时要离乃挫欣曰:吾闻勇士之斗也,与日战不移表,与神鬼战者不旋踵,与人战者不达声。生往死还,不受其辱。今子与神斗于水,亡马失御,又受眇目之病,形残名勇,勇士所耻。不即丧命于敌而恋其生,犹傲色于我哉!于是椒丘欣卒于诘责,恨怒并发,暝即往攻要离。于是要离席阑至舍,诫其妻曰:我辱勇士椒丘欣于大家之丧,余恨蔚恚,暝必来也,慎无闭吾门。至夜,椒丘欣果往。见其门不闭,登其堂不关,入其室不守,放发僵卧,无所惧。欣乃手剑而捽要离,曰:子有当死之过者三,子知之乎?离曰:不知。欣曰:子辱我于大家之众,一死也;归不关闭,二死也;卧不守御,三死也。子有三死之过,欲无得怨。要离曰:吾无三死之过,子有三不肖之愧,子知之乎?欣曰:不知。要离曰:吾辱子于千人之众,子无敢报,一不肖也;入门不咳,登堂无声,二不肖也;前拔子剑,手挫捽吾头,乃敢大言,三不肖也。子有三不肖而威于我,岂不鄙哉?于是椒丘欣投剑而叹曰:吾之勇也,人莫敢眦占者,离乃加吾之上,此天下壮士也。臣闻要离若斯,诚以闻矣。

    吴王曰:愿承宴而待焉。

    子胥乃见要离曰:吴王闻子高义,惟一临之。乃与子胥见吴王。

    王曰:子何为者?要离曰:臣国东千里之人,臣细小无力,迎风则僵,负风则伏。大王有命,臣敢不尽力!吴王心非子胥进此人,良久默然不言。要离即进曰:大王患庆忌乎?臣能杀之。王曰:庆忌之勇,世所闻也。筋骨果劲,万人莫当。走追奔兽,手接飞鸟,骨腾肉飞,拊膝数百里。吾尝追之于江,驷马驰不及,射之闇接,矢不可中。今子之力不如也。要离曰:王有意焉,臣能杀之。王曰:庆忌明智之人,归穷于诸侯,不下诸侯之士。要离曰:臣闻安其妻子之乐,不尽事君之义,非忠也;怀家室之爱,而不除君之患者,非义也。臣诈以负罪出奔,愿王戮臣妻子,断臣右手,庆忌必信臣矣。王曰:诺。

    要离乃诈得罪出奔,吴王乃取其妻子,焚弃于市。

    要离乃奔诸侯而行怨言,以无罪闻于天下。遂如卫,求见庆忌。见曰:阖闾无道,王子所知。今戮吾妻子,焚之于市,无罪见诛。吴国之事,吾知其情,愿因王子之勇,阖闾可得也。何不与我东之于吴?庆忌信其谋。

    后三月,拣练士卒,遂之吴。将渡江于中流,要离力微,坐与上风,因风势以矛钩其冠,顺风而刺庆忌,庆忌顾而挥之,三捽其头于水中,乃加于膝上,嘻嘻哉!天下之勇士也!乃敢加兵刃于我。左右欲杀之,庆忌止之,曰:此是天下勇士。岂可一日而杀天下勇士二人哉?乃诫左右曰:可令还吴,以旌其忠。于是庆忌死。

    要离渡至江陵,愍然不行。从者曰:君何不行?要离曰:杀吾妻子,以事吾君,非仁也;为新君而杀故君之子,非义也。重其死,不贵无义。今吾贪生弃行,非义也。夫人有三恶以立于世,吾何面目以视天下之士?言讫遂投身于江,未绝,从者出之。要离曰:吾宁能不死乎?从者曰:君且勿死,以俟爵禄。要离乃自断手足,伏剑而死。

    三年,吴将欲伐楚,未行。伍子胥、白喜相谓曰:吾等为王养士,画其策谋,有利于国,而王故伐楚。出其令,托而无兴师之意,奈何?有顷,吴王问子胥、白喜曰:寡人欲出兵于二子,何如?子胥、白喜对曰:臣愿用命。吴王内计二子皆怨楚,深恐以兵往破灭而已。登台向南风而啸,有顷而叹,群臣莫有晓王意者。子胥深知王之不定,乃荐孙子于王。

    孙子者,名武,吴人也,善为兵法。辟隐深居,世人莫知其能。胥乃明知鉴辩,知孙子可以折冲销敌,乃一旦与吴王论兵,七荐孙子。吴王曰:子胥托言进士,欲以自纳。

    而召孙子,问以兵法,每陈一篇,王不知口之称善。其意大悦。问曰:兵法宁可以小试耶?孙子曰:可,可以小试于后宫之女。王曰:诺。孙子曰:得大王宠姬二人以为军队长,各将一队。令三百人皆被甲兜鍪,操剑盾而立,告以军法,随鼓进退,左右回旋,使知其禁。乃令曰:一鼓皆振,二鼓操进,三鼓为战形。于是宫女皆掩口而笑。孙子乃亲自操枹击鼓,三令五申,其笑如故。孙子顾视诸女,连笑不止。孙子大怒,两目忽张,声如骇虎,发上冲冠,项旁绝缨。顾谓执法曰:取鈇锧。孙子曰:约束不明,申令不信,将之罪也。既以约束,三令五申,卒不却行,士之过也。军法如何?执法曰:斩!武乃令斩队长二人,即吴王之宠姬也。吴王登台观望,正见斩二爱姬,驰使下之令曰:寡人已知将军用兵矣。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,宜勿斩之。孙子曰:臣既已受命为将,将法在军,君虽有令,臣不受之。孙子复撝鼓之,当左右进退,回旋规矩,不敢瞬目,二队寂然无敢顾者。于是乃报吴王,曰:兵已整齐,愿王观之,惟所欲用,使赴水火犹无难矣,而可以定天下。吴王忽然不悦,曰:寡人知子善用兵,虽可以霸,然而无所施也。将军罢兵就舍,寡人不愿。孙子曰:王徒好其言,而不用其实。

    子胥谏曰:臣闻,兵者凶事,不可空试。故为兵者,诛伐不行,兵道不明。今大王虔心思士,欲兴兵戈以诛暴楚,以霸天下而威诸侯,非孙武之将,而谁能涉淮逾泗,越千里而战者乎?于是吴王大悦,因鸣鼓会军,集而攻楚。孙子为将,拔舒,杀吴亡将二公子盖余、烛佣。谋欲入郢,孙武曰:民劳,未可,恃也。

    楚闻吴使孙子、伍子胥、白喜为将,楚国苦之,群臣皆怨,咸言费无忌谗杀伍奢、白州犁,而吴侵境,不绝于寇,楚国群臣有一朝之患。于是司马成乃谓子常曰:太傅伍奢,左尹白州犁,邦人莫知其罪,君与王谋诛之,流谤于国,至于今日,其言不绝,诚惑之。盖闻仁者杀人以掩谤者,犹弗为也。今子杀人以兴谤于国,不亦异乎?夫费无忌,楚之谗口,民莫知其过。今无辜杀三贤士,以结怨于吴,内伤忠臣之心,外为邻国所笑。且郤伍之家,出奔于吴,吴新有伍员、白喜,秉威锐志,结仇于楚。故强敌之兵,日骇楚国,有事,子即危矣。夫智者除谗以自安,愚者受佞以自亡。今子受谗,国以危矣。子常曰:是曩之罪也,敢不图之,九月,子常与昭王共诛费无忌,遂灭其族,国人乃谤止。

    吴王有女滕玉,因谋伐楚,与夫人及女会蒸鱼,王前尝半而与女,女怒曰:王食鱼辱我,不忘久生。乃自杀。阖闾痛之,葬于国西阊门。外凿池积土,文石为椁,题凑为中,金鼎玉杯、银樽珠襦之宝,皆以送女。乃舞白鹤于吴市中,令万民随而观之,还使男女与鹤俱入羡门,因发机以掩之。杀生以送死,国人非之。

    湛卢之剑,恶阖闾之无道也,乃去而出,水行如楚。

    楚昭王卧而寤得吴王湛卢之剑于床。昭王不知其故,乃召风湖子而问曰:寡人卧觉而得宝剑,不知其名,是何剑也?风湖子曰:此谓湛卢之剑。昭王曰:何以言之?风湖子曰:臣闻吴王得越所献宝剑三枚:一曰鱼肠,二曰磐郢,三曰湛卢。鱼肠之剑,已用杀吴王僚也;磐郢以送其死女;今湛卢入楚也。昭王曰:湛卢所以去者何也?风湖子曰:臣闻越王元常使欧冶子造剑五枚以示薛烛,烛对曰:鱼肠剑逆理不顺,不可服也,臣以杀君,子以杀父。故阖闾以杀王僚。一名磐郢,亦曰豪曹,不法之物,无益于人。故以送死。一名湛卢,五金之英,太阳之精,寄气托灵,出之有神,服之有威,可以折冲拒敌。然人君有逆理之谋,其剑即出,故去无道以就有道。今吴王无道,杀君谋楚,故湛卢入楚。昭王曰:其直几何?风湖子曰:臣闻此剑在越之时,客有酬其直者:有市之乡三十,骏马千匹,万户之都二。是其一也。薛烛对曰:赤堇之山已令无云,若耶之溪深而莫测,群臣上天,欧冶死矣。虽倾城量金,珠玉盈河,犹不能得此宝,而况有市之乡,骏马千匹,万户之都,何足言也?昭王大悦,遂以为宝。

    阖闾闻楚得湛卢之剑,因斯发怒,遂使孙武、伍胥、白喜伐楚。子胥阴令宣言于楚曰:楚用子期为将,吾即得而杀之;子常用兵,吾即去之。楚闻之,因用子常,退子期。吴拔六与潜二邑。

    五年,吴王以越不从伐楚,南伐越。越王元常曰:吴不信前日之盟,弃贡赐之国,而灭其交亲。阖闾不然其言,遂伐,破槜里。

    六年,楚昭王使公子囊瓦伐吴,报潜、六之役。吴使伍胥、孙武击之,围于豫章。吴王曰:吾欲乘危入楚都而破其郢,不得入郢,二子何功?于是围楚师于豫章,大破之。遂围巢,克之,获楚公子繁以归为质。

    九年,吴王谓子胥、孙武曰:始子言郢不可入,今果何如?二将曰:夫战,借胜以成其威,非常胜之道。吴王曰:何谓也?

    二将曰:楚之为兵,天下强敌也。今臣与之争锋,十亡一存,而王入郢者,天也,臣不敢必。吴王曰:吾欲复击楚,奈何而有功?伍胥、孙武曰:囊瓦者,贪而多过于诸侯,而唐、蔡怨之。王必伐,得唐、蔡,何怨?二将曰:昔蔡昭公朝于楚,有美裘二枚,善佩二枚,各以一枚献之昭王。王服之以临朝。昭公自服一枚。子常欲之,昭公不与,子常三年留之,不使归国。唐成公朝楚,有二文马,子常欲之,公不与,亦三年止之。唐成相与谋从成公从者,请马以赎成公,饮从者酒,醉之,窃马而献子常,常乃遣成公归国。群臣诽谤曰:君以一马之故,三年自囚,愿赏窃马之功。于是成公常思报楚,君臣未尝绝口。蔡人闻之,固请献裘佩于子常,蔡侯得归。如晋告诉,以子元与太子质而请伐楚。故曰得唐、蔡而可伐楚。

    吴王于是使使谓唐、蔡曰:楚为无道,虐杀忠良,侵食诸侯,困辱二君,寡人欲举兵伐楚,愿二君有谋。唐侯使其子干为质于吴,三国合谋伐楚。舍兵于淮汭,自豫章与楚夹汉水为阵。子常遂济汉而阵,自小别山至于大别山。三不利,自知不可进,欲奔亡。史皇曰:今子常无故与王共杀忠臣三人,天祸来下,王之所致。子常不应。

    十月,楚二师阵于柏举。阖闾之弟夫概晨起请于阖闾曰:子常不仁,贪而少恩,其臣下莫有死志,追之,必破矣。阖闾不许。夫概曰:所谓臣行其志,不待命者,其谓此也。遂以其部五千人击子常。大败走,奔郑,楚师大乱,吴师乘之,遂破楚众。楚人未济汉,会楚人食,吴因奔而击破之雍滞。五战,径至于郢。

    王追于吴寇,出固将亡,与妹季芊出河濉之间。楚大夫尹固与王同舟而去。

    吴师遂入郢,求昭王,王涉濉,济江,入于云中。暮宿,群盗攻之,以戈击王头,大夫尹固隐王,以背受之,中肩。王惧,奔郧。大夫钟建负季芊以从。

    郧公辛得昭王大喜,欲还之,其弟怀怒曰:昭王是我仇也!欲杀之。谓其兄辛曰:昔平王杀我父,吾杀其子,不亦可乎?辛曰:君讨其臣,敢仇之者?夫乘人之祸,非仁也;灭宗废祀,非孝也;动无令名,非智也。怀怒不解。辛阴与其季弟巢以王奔随。

    吴兵逐之,谓随君曰:周之子孙在汉水上者,楚灭之。谓天报其祸,加罚于楚,君何宝之?周室何罪而隐其贼?能出昭王,即重惠也。随君卜昭王与吴王不吉,乃辞吴王曰:今随之僻小,密近于楚,楚实存我,有盟,至今未改。若今有难而弃之?今且安静楚,敢不听命?吴师多其辞,乃退。

    是时,大夫子期虽与昭王俱亡,阴与吴师为市,欲出昭王。王闻之,得免,即割子期心,以与随君盟而去。

    吴王入郢,止留。伍胥以不得昭王,乃掘平王之墓,出其尸,鞭之三百,左足践腹,右手抉其目,诮之曰:谁使汝用谗谀之口,杀我父兄,岂不冤哉?即令阖闾妻昭王夫人,伍胥、孙武、白喜亦妻子常、司马成之妻,以辱楚之君臣也。

    遂引军击郑,郑定公前杀太子建而困迫子胥。自此,郑定公大惧,乃令国中曰:有能还吴军者,吾与分国而治。渔者之子应募曰:臣能还之。不用尺兵斗粮,得一桡而行歌道中,即还矣。公乃与渔者之子桡。子胥军将至,当道扣桡而歌曰:芦中人。如是再。子胥闻之,愕然大惊,曰:何等谓与语,公为何谁矣?曰:渔父者子。吾国君惧怖,令于国:有能还吴军者,与之分国而治。臣念前人与君相逢于途,今从君乞郑之国。子胥叹曰:悲哉!吾蒙子前人之恩,自致于此。上天苍苍,岂敢忘也?于是乃释郑国,还军守楚,求昭王所在日急。

    申包胥亡在山中,闻之,乃使人谓子胥曰:子之报仇,其以甚乎?子,故平王之臣,北面事之。今于僇尸之辱,岂道之极乎?子胥曰:为我谢申包胥,曰:日暮路远,倒行而逆施之于道也。

    申包胥知不可,乃之于秦,求救楚。昼驰夜趋,足踵跖劈,裂裳裹膝,鹤倚哭于秦庭,七日七夜,口不绝声。秦桓公素沉湎,不恤国事。申包胥哭已,歌曰:吴为无道,封豕长蛇,以食上国,欲有天下,政从楚起。寡君出在草泽,使来告急。如此七日。桓公大惊:楚有贤臣如是。吴犹欲灭之?寡人无臣若斯者,其亡无日矣。为赋无衣之诗,曰:岂曰无衣,与子同袍。王于兴师,与子同仇。

    包胥曰:臣闻戾德无厌,王不忧邻国疆场之患?逮吴之未定,王其取分焉。若楚遂亡,于秦何利?则亦亡君之土也。愿王以神灵存之,世以事王。秦伯使辞焉,曰:寡人闻命矣。子且就馆,将图而告。包胥曰:寡君今在草野,未获所伏,臣何敢即安?复立于庭,倚墙而哭,日夜不绝声,水不入口。秦伯为之垂涕,即出师而送之。

    十年,秦师未出,越王元常恨阖闾破之槜里,兴兵伐吴。吴在楚,越盗掩袭之。

    六月,申包胥以秦师至,秦使公子子蒲、子虎率车五百乘救楚击吴。二子曰:吾未知吴道。使楚师前与吴战,而即会之,大败夫概。

    七月,楚司马子成、秦公子子蒲,与吴王相守,私以间兵伐唐,灭之。子胥久留楚求昭王,不去。

    夫概师败,却退。九月,潜归,自立为吴王。阖闾闻之,乃释楚师,欲杀夫概,奔楚,昭王封夫概于棠溪,阖闾遂归。

    子胥、孙武、白喜留,与楚师于淮澨,秦师又败吴师。楚子期将焚吴军,子西曰:吾国父兄身战,暴骨草野焉,不收又焚之,其可乎?子期曰:亡国失众,存没所在,又何杀生以爱死?死如有知,必将乘烟起而助我;如其无知,何惜草中之骨而亡吴国?遂焚而战,吴师大败。

    子胥等相谓曰:彼楚虽败我余兵未有所损我者。孙武曰:吾以吴干戈西破楚,逐昭王而屠荆平王墓,割戮其尸,亦已足矣。子胥曰:自霸王以来,未有人臣报仇如此者也。行,去矣!

    吴军去后,昭王反国。乐师扈子非荆王信谗佞,杀伍奢、白州犁而寇不绝于境,至乃掘平王墓,戮尸奸喜,以辱楚君臣;又伤昭王困迫,几为天下大鄙,然已愧矣,乃援琴为楚作穷劫之曲,以畅君之迫厄之畅达也。其词曰:王耶王耶何乖烈,不顾宗庙听谗孽,任用无忌多所杀,诛夷白氏族几灭。二子东奔适吴越,吴王哀痛助忉怛,垂涕举兵将西伐,伍胥、白喜、孙武决。三战破郢王奔发,留兵纵骑虏荆阙,楚荆骸骨遭发掘,鞭辱腐尸耻难雪!几危宗庙社稷灭,严王何罪国几绝。卿士凄怆民恻悷,吴军虽去怖不歇。愿王更隐抚忠节,勿为谗口能谤亵。昭王垂涕,深知琴曲之情,扈子遂不复鼓矣。

    子胥等过溧阳濑水之上,乃长太息曰:吾尝饥于此,乞食于一女子,女子饲我,遂投水而亡。将欲报以百金,而不知其家。乃投金水中而去。

    有顷,一老妪行哭而来,人问曰:何哭之悲?妪曰:吾有女子,守居三十不嫁。往年击绵于此,遇一穷途君子而辄饭之,而恐事泄,自投于濑水。今闻伍君来,不得其偿,自伤虚死,是故悲耳。人曰:子胥欲报百金,不知其家,投金水中而去矣。妪遂取金而归。

    子胥归吴,吴王闻三师将至,治鱼为鲙,将到之日,过时不至,鱼臭。须臾子胥至,阖闾出鲙而食,不知其臭,王复重为之,其味如故。吴人作鲙者,自阖闾之造也。

    诸将既从还楚,因更名阊门曰破楚门。复谋伐齐,齐子使女为质于吴,吴王因为太子波聘齐女。女少思齐,日夜号泣,因乃为病。阖闾乃起北门,名曰望齐门,令女往游其上。女思不止,病日益甚,乃至殂落。女曰:令死者有知,必葬我于虞山之巅,以望齐国。阖闾伤之,正如其言,乃葬虞山之巅。

    是时太子亦病而死,阖闾谋择诸公子可立者,未有定计。波太子夫差日夜告于伍胥曰:王欲立太子,非我而谁当立?此计在君耳。伍子胥曰:太子未有定,我入则决矣。

    阖闾有顷召子胥,谋立太子,子胥曰:臣闻祀废于绝后,兴于有嗣。今太子不禄,早失侍御,今王欲立太子者,莫大乎波秦之子夫差。阖闾曰:夫愚而不仁,恐不能奉统于吴国。子胥曰:夫差信以爱人,端于守节,敦于礼义。父死子代,经之明文。阖闾曰:寡人从子。

    立夫差为太子,使太子屯兵守楚留止,自治宫室:立射台于安里,华池在平昌,南城宫在长乐。阖闾出入游卧,秋冬治于城中,春夏治于城外,治姑苏之台。旦食(鱼且)山,昼游苏台,射于鸥陂,驰于游台,兴乐石城,走犬长洲,斯止阖闾之霸时。

    于是太子定,因伐楚,破师,拔番。楚惧吴兵复往,乃去郢徙于蔿若。当此之时,吴以子胥、白喜、孙武之谋,西破强楚,北威齐晋,南伐於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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